16 袁冬梅 从来没有人夸过我一句_九零之读心神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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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6 袁冬梅 从来没有人夸过我一句

  季锦茂刚才忙着安置季昭,又要处理洛一辉、段勇、冯红英等人,等到好不容易喘口气,这才发现许嵩岭和赵向晚已经离开。他慌忙带人追上来,一边道谢一边每人送上一盒酒店自制糕点。

  “季昭是我的命根子,你们豁出命来救了他,我感激不尽。知道你们警察讲究清正廉洁,这糕点就是给你们垫垫肚子。明天,明天我到你们局里来送锦旗。”

  许嵩岭还要推辞,朱飞鹏却毫不客气地接过糕点:“酒店的糕点?好好好,今天正好跑上跑下地又饿了,这吃的来得正好。”

  季锦茂亲手将糕点送到赵向晚手中,笑容殷勤而亲切:“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。”

  “赵向晚。”

  糕点的香味从精致的纸袋中渗出,甜腻腻的。

  季锦茂个子不高,身材胖乎乎的,站在高挑的赵向晚面前差不多一般高。他越看赵向晚越喜欢,眼睛里闪着欢喜的光芒:“明天我请大家吃饭,请一定要赏光啊。”

  赵向晚摇摇头:“我要上课。”

  公安大学管理严格,外出都要请假,何况她并不喜欢这类应酬。

  季锦茂笑眯眯地说:“好好好,那你安心上课,我让人送到你宿舍去。”

  至于赵向晚在哪里读书,她的宿舍在哪里,季锦茂总有办法打听出来。

  季锦茂绕了半天圈子,终于切入主题:“赵同学,季昭现在不肯吃东西,谁和他说话都不理睬,能不能请你去和他说几句话,让他吃点东西?”

  赵向晚:“没事,季昭现在已经进入休息状态,你让他躺下睡一觉就好了。”等他醒来,那个画面可能会有变化。

  季锦茂努力控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,但他那叽叽呱呱的心声却传到了赵向晚的脑海。

  【她真的知道!我和丹枫养了他二十一年,都不如这个女孩子了解季昭。她能让季昭安静,能让季昭听话,能让季昭老实睡觉,天呐!她是老天爷派来的,是我们家的大救星。

  不知道她喜欢什么,怎么样才能讨好到她?钱、金银首饰、房子、衣服……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女孩到底喜欢什么。无论如何,不惜任何代价,一定要让和她交好。如果她能经常和季昭说话,也许季昭能慢慢好起来,和正常人一样生活。】

  季锦茂小心翼翼地询问:“赵同学,不知道你先前和季昭说的什么风太大,树在晃,代表的是什么含义?以后我们和季昭说话的时候应该怎样表达才好?”

  赵向晚沉吟片刻:“这是心理学中的一种隐喻,用形象的事物来表达状态。你们和季昭沟通的时候,用词尽量直接简短就好。”

  此刻在季锦茂心目中,赵向晚比国外那些收费高昂的心理学家更厉害,他连连点头:“好的,好的,我听你的。以后等你有空,一定要来家里做客。”

  赵向晚点了点头。

  季锦茂又问:“洛一辉哪句话说得不对,为什么你要让人扣下他?我们以后要注意什么?”

  赵向晚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。

  洛一辉明显不喜欢季昭,可能会对季昭不利;但他却是季锦茂信任的人,不然不会当上季昭的生活助理。

  有些话,可以在重案组内部讨论,但却不能对外人说。

  许嵩岭行事沉稳,看出来赵向晚的为难,表情严肃地说:“季总,当时朱飞鹏与赵向晚阻止洛一辉是因为看出季昭情绪不稳,至于他哪一句话说得不好,我们并不清楚。当时情况紧急,对洛一辉多有得罪,希望你不要怪罪。”

  季锦茂看着胖乎乎的没什么机心,实则在商场打滚多年,早已成精。他拱了拱手,微笑道:“事急从权,没事没事。大家都是为了救人,我感激都来不及,哪里会怪罪?”

  赵向晚看得出来季锦茂的诚意,提醒了一句:“季总,不妨先弄清楚冯红英到底说了些什么。”

  地主家的傻儿子到底讲的什么故事,为什么会刺激到季昭?怎么会被洛一辉利用?这才是关键。

  季锦茂听到她的话,内心掀起波澜。

  【冯妈说的那个故事倒是问出来了。一个地主家的傻儿子,从小被爸妈照顾得很好,穿金戴银的。等到家境败落,无人理睬,孤零零一个冻死在冬天。难道季昭听懂了,担忧我死之后他只剩下一个人没办法生活?季昭从小就不爱与人交流,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被这个故事刺激到。等丹枫身体好一点,带季昭去国外看看心理医生,找找原因。】

  夜深了,酒店门口寒风阵阵。

  季锦茂抖了抖肩,笑容满面:“这个故事有点长,上楼坐坐?”

  眼前这姑娘如此聪慧,只当个刑警实在屈才,不如把这个人才留在身边。季锦茂决心亲自挖人,马上打蛇随棍上,总之……先把眼前这个可爱的姑娘哄好了才是最重要的事情。

  听到季锦茂的打算,赵向晚有些哭笑不得,摆了摆手。

  季锦茂对赵向晚越发来了兴趣。能够在他面前荣辱不惊,或许是因为年纪太小不知道财富的重要性,但能够控制住好奇心不寻根问底,这才是真正的大智慧。

  他哈哈一笑,拿出一张黑色卡片,不由分说地塞到赵向晚手中:“赵同学,送张卡片给你玩玩,季家随时欢迎你。”

  酒店大门灯光柔美,黑色卡片材质特殊,泛着神秘幽光,中央的金色稻穗、四周的蒲公英花边在走廊灯光反射出耀眼的光芒。

  一道亮光闪过,闪瞎了赵青云的眼。

  赵青云一直关注着季锦茂的动静,看到塞进赵向晚手心的黑色卡片,喉咙仿佛被什么卡住,半天才挤出一句:“黑卡……”

  四季大酒店会员卡有金卡、银卡、蓝卡,蓝卡打九折,银卡打八折、金卡打七折。四季大酒店会员卡发放的对象非富即贵,因此金卡成为湘省富豪圈的身份象征。

  在金卡之上,还有黑卡。由季锦茂亲自发出,四季大酒店顶级贵宾,酒店内所有消费免单,多少人想求一张都求不到。就连赵青云,久闻四季大酒店黑卡之名,却从来没有亲眼看到过。

  可是,现在赵向晚手里拿着一张季锦茂亲自送出的黑卡!

  赵青云头皮一阵发麻,身上一忽儿冷、一忽儿热。自己这个亲生女儿到底是什么来头、有什么本事?竟然让星市首富、商场老狐狸季锦茂如此刻意逢迎!

  ——赵向晚,远比自己以为的更有价值!

  当赵青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,整个人便被浓浓的懊恼所包围。想到刚刚明明有机会与赵向晚认亲,却因为那一刹那的犹豫而错过,赵青云脸色阴沉下来,冷冷地看了一眼赵晨阳:“你最好把事情交代清楚!”

  如果不是赵晨阳和那对贪婪的父母作祟,赵向晚早在八年前就被接到身边抚养,那今天站在她身边与季锦茂寒暄,拿到富豪圈炫耀黑卡的人就是他赵青云!

  赵晨阳年纪虽小,但因为一直跟在父母身边应酬,也听说过季锦茂的名号。今天看到他对赵向晚低声下气地说话,不由得又嫉又恨。赵向晚不过就是个乡下长大的野丫头,哪里值得被星市首富这样客气对待?

  重活一世,抢夺原本属于赵向晚的资源,拼命压制她的成长,竟然还是达不到她的高度,这感觉简直太难受了!

  听到赵青云冰冷的话语,赵晨阳咬着牙咒骂赵向晚早不出现晚不出现,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现。赵青云、魏美华非常现实,他们会认哪一个女儿,不是看谁是亲生的,而是谁更有利用价值。

  先前因为她与徐家订婚,未来能够为赵青云的仕途铺平道路,所以他们没有马上与赵向晚相认。但现在赵向晚不知道怎么和季锦茂搭上了线,赵青云恐怕动了心思。

  为了不被驱逐回乡下,赵晨阳努力挤出一个笑脸,恭谨地回应:“爸,我也是最近才知道……”

  听完赵晨阳的话,赵青云陷入沉思。

  接过黑卡的赵向晚并没有意识到它的珍贵,只觉得卡片上的蒲公英与稻穗画得极为真实,知道是季昭的手笔,收进口袋,道了一声:“谢谢。”

  隔着四季大酒店的玻璃门,眼睛余光扫到正在与赵晨阳低语的赵青云,赵向晚眸色微暗,没有再停留脚步,与众人一起离开。

  曾经对亲生父母多渴望,真正见到时就有多失望。

  读心术把赵向晚的内心磨砺得强大而坚韧,只匆匆一见,便决心放下曾经的执念,安心走自己的路。

  回到学校已经快到宿舍熄灯时间,加快脚步走进宿舍楼,正看到室友章亚岚站在一楼宿管室窗口那里接电话。

  章亚岚是星市人,城里姑娘爱说爱笑爱打扮,给人的感觉家里条件优越、日子过得很顺心。可是今晚她脸颊挂着两行泪水,正对着话筒哽咽。

  “妈,你别哭了,我不在家你要保护好自己。”

  “是,我是个女孩,可这是我能决定的吗?难道是个男孩就能改变什么吗?”

  “你不想过,那就不过啊,我和你说过无数次,可是你不肯听!”

  赵向晚假装没有听见,绕过章亚岚往楼梯口走去。可是,章亚岚哭泣的内心让她停下了脚步。

  【无能!一个无能的妈妈,一个喝醉酒就打人的爸爸,章亚岚啊章亚岚,你天天装疯卖傻地傻乐,有什么意义?有什么意义?!什么都做不了,什么也帮不了!就算我读公安大学,能够报警抓走爸爸吗?能够帮助妈妈立起来吗?不能!什么也不能!】

  原来,看似没心没肺的章亚岚有一个让人窒息的家庭。

  一只脚踏在楼梯踏步上,另一只脚还踩在一楼平台,赵向晚转过头看向打电话的章亚岚。

  章亚岚已经挂了电话,呆呆地迎上赵向晚的目光,似乎想到了什么,章亚岚慌忙抹干眼泪,努力要挤出一个笑脸。

  可惜嘴角刚刚咧开,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扑簌簌往下落,章亚岚终于控制不住情绪,一边哭一边朝赵向晚走过来,伸出手拉住她呢子大衣的袖口,可怜兮兮地唤了一声:“赵向晚……”

  赵向晚忍耐地看一眼她牵住自己袖口的手:“需要我做什么?”

  赵向晚的态度有些冷淡,但一个宿舍上下铺住了近半年,章亚岚知道她外冷内热,只要坦诚以对,其实并不难相处。

  章亚岚的满腔心事终于找到可以倾诉的对象:“赵向晚,明天考完试之后你能不能陪我回一趟家?我想让你帮帮我妈。”

  赵向晚抬步向上,领着章亚岚来到三楼开水房,离宿舍楼熄灯还有半个小时,这里安静而冷清,只有一盏日光灯亮着。

  赵向晚问:“怎么帮?”

  章亚岚的泪水已经止住,但声音里还带着鼻音:“我想让我妈离婚,可是她一直不愿意。你不是能通过微表情识别谎言吗?我想知道我妈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,我想帮助她。”

  赵向晚有些诧异地扫了她一眼。

  九十年代初人们的婚姻观念还是:离婚对名声不好、凑合凑合过一辈子。如果有夫妻闹离婚,单位的人都会劝他们为了孩子再忍忍,离了婚孩子要么没了爸、要么没有妈,多可怜啊。哪有孩子劝父母离婚的?

  赵向晚摇摇头:“这是你们的家事,外人不能参与。”

  章亚岚神情焦灼,语速很快地解释着。

  “我是独生女,爸爸在建筑公司工作,底下管着不少工人。妈妈以前在国营商店当营业员,因为改制搞承包下了岗,没再工作,在家里做饭收拾屋子。

  从我上高中开始,爸爸赚了钱人就飘了,整天喝酒,回到家拿我妈没生儿子这事闹腾,把我妈打得头破血流。我妈一被打就哭,我一劝她呢,她就怪我不是男孩子。

  考上大学之后,家里只剩下我爸妈,听我妈说爸爸在外面找了别的女人,天天逼她离婚。我妈不肯,说不能让我被人瞧不起。”

  讲到这里,章亚岚眼神悲伤,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。

  “以前我们一家三口平静安宁,可是自从我爸赚了钱、我妈下了岗,日子就变得不一样。我妈现在入了魔,总觉得是自己没有生儿子才遭了嫌弃,每天过得像个罪人一样。她还求我爸,说只要不离婚,我爸想干什么都可以,哪怕他在外面生了儿子,她都没有怨言,将孩子抱回家来上户口、她来养。”

  赵向晚听得头痛。

  审讯汪乾坤的妻子曹彩雁的时候,曹彩雁口口声声说丈夫之所以出轨都是小三的错,只要消灭了这些不要脸的女人,家庭就能得以保全。现在章亚岚的母亲更是卑微到了极致,只要不离婚,甚至愿意抚养小三生的孩子。

  是什么,让女人在婚姻中将“自我”扭曲成这样?

  赵向晚叹了一口气:“连你都劝不了你母亲,我又有什么办法?”

  章亚岚的眼中有着深深的钦佩、浓浓的信任:“你不一样,你是赵向晚啊。你帮周老师找到被拐的宝宝,又帮许警官侦破了无头女尸案,得到校长表彰,你那么厉害,肯定能够找到我爸妈之间真正的问题。我是他们的女儿,情绪容易被牵动,很多事情看不清楚。你帮帮我吧,求你了……”

  赵向晚依然有些犹豫。

  俗话说得好,宁拆一座庙、不毁一门亲。章亚岚的父母之间积怨已深,不管是修复夫妻感情,还是干脆利落离婚,牵扯的东西都太多。赵向晚虽然早慧,但毕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女,介入同学的家庭问题不合适。

  看到赵向晚犹豫,章亚岚颓然地垂下双手,轻声道:“对不起,让你为难了。”

  说完,章亚岚没有再继续央求,走出开水房,走过长长的走廊,推开宿舍门走了进去。

  走廊的日光灯用得久了,灯管有些发黑。光线昏暗,章亚岚双肩下沉,腰杆没有立直,走路的步伐有些拖沓,看得出来心事重重。

  赵向晚内心被什么触动。

  初中班主任梅心慧老师的面容忽然闪现在眼前。

  赵向晚小学毕业考试考了双百分,她知道养母钱淑芬不会让自己继续读书,于是拿着成绩单找到黄田乡中学,向初一年级组组长梅老师求助。

  见到梅心慧老师的时候,赵向晚心中忐忑不安,虽然有读心术能够听到她内心的同情与怜悯,但准确来说,赵向晚还没有来学校报到,算不上梅心慧的学生,帮与不帮全在她一念之间。

  面对赵向晚的求助,梅心慧完全可以拒绝的。

  赵向晚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女孩子而已,能不能读书与梅心慧有什么关系呢?要让一对重男轻女的父母同意女孩子继续读书、承担起这个女孩子的学费与未来,这是多么困难的事情!

  可是梅心慧耐心地听赵向晚说明情况,丝毫犹豫都没有,主动联系小学校长、赵家沟村委会主任、妇联主任,带着这些人一起到了赵向晚家里,对钱淑芬、赵二福晓之以理、动之以情,并承诺承担学费,赵向晚这才能够继续读书。

  如果没有梅心慧老师的帮助,赵向晚早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辍学,和赵家沟其他女孩子一样,干几年农活之后外出打工,到了适婚年龄再回村嫁人生子;她永远没有机会考进公安大学,将读心术与刑侦技术结合起来,成为星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队长许嵩岭的好帮手。

  今天章亚岚的求助,是不是和赵向晚当年一样,逼到了绝路,不得不向人开口呢?

  赵向晚记得很清楚,梅心慧曾经微笑着对自己说:“赵向晚,不要怕,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。”

  梅心慧、许嵩岭、周巧秀、朱飞鹏……是啊,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。

  想到这里,赵向晚大踏步走进宿舍,走到章亚岚床边,对着拉起的床帘轻声说:“章亚岚,明天我和你一起回家。”

  刷——

  米色床帘突然拉开,章亚岚又惊又喜,眼睛里满是感动:“真的?”

  赵向晚点点头:“嗯!”

  穿着件毛衣的章亚岚从上铺跳了下来,兴奋地叫了起来:“赵向晚,你真好!”

  等到周末,赵向晚和章亚岚一起回家。

  章亚岚的家位于城西一个小区,坐公交车大约需要一个小时。

  下了公交车之后两人并肩而行,章亚岚边走边介绍着自家的基本情况。

  “这是我爸以前在市工程局上班的时候分配的住房,我六岁一家人搬进去的,两房一厅,厨房卫生间虽然小,但一家三口住起来还是挺好的。”

  赵向晚问:“以前在工程局?那你爸现在在哪里工作?”

  章亚岚回答:“现在徐氏建筑公司上班。徐氏建筑公司是我们星市最大的私人建筑公司,老总姓徐,以前在工程局当领导,后来辞职下海开公司,越做越大,星市一半的建筑工程都是徐氏承接的。我爸以前是徐总手底下的工长,两个人关系不错,从徐总辞职开公司起就一直跟着他做事。”

  徐氏建筑集团?很熟悉的名字。似乎是赵晨阳的靠山,赵青云未来的姻亲?不过星市只有这么大,人与人之间总会有些交集,不稀奇。

  赵向晚将注意力转移到这个陌生的小区。

  小区是普通的行列式布局,但绿化做得非常漂亮,道路两旁香樟、玉兰树高大丰茂,楼栋之间的花坛里腊梅飘香,即使是冬天依然能够让人感觉到生机盎然。

  章亚岚看到赵向晚的目光停留在花坛里的腊梅之上,笑着说:“你喜欢腊梅?我也喜欢,闻起来真香。”

  赵向晚点了点头:“我们乡下没有腊梅。”

  第一次见到腊梅还是在高中,赵向晚记得学校教学楼前面种了很多,第一次闻到腊梅香的时候惊为天人。

  章亚岚的注意力被分散,嘀嘀咕咕开始和赵向晚说起自己读书时逛公园、赏花的故事,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来到11栋二单元楼前。

  章亚岚刚刚还兴奋欢快的情绪忽然就低落下来。

  “那个,我家住一楼,这个点我妈应该在做晚饭。我回来之前给家里打过电话,我妈知道我会带同学来。”

  赵向晚看章亚岚一靠近家门就浑身上下不自在的模样,知道她内心想要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家庭,微笑安慰:“好,那我尝尝你妈做的饭菜。”

  两个姑娘进了屋,赵向晚穿着章亚岚递过来的棉拖鞋,观察着屋里的陈设。

  老房子地板铺了浅蓝色花瓷砖,门框、窗框刷着天蓝色油漆,窗帘绿色黄花,花玻璃映着夕阳,有一种别样的美。装修有些陈旧,但收拾得很干净,客厅的木制沙发垫着拼花的棉垫子,墙角方桌上红色的电话机上盖了块钩花白纱。

  听到门口的动静,一个身穿碎花薄棉袄的中年女子从厨房里慢慢走出来。她腰间系条围裙,右手拿着锅铲,笑容温柔:“回来了。”

  看到赵向晚,她的笑容更加热情:“是赵向晚吧?经常听亚岚提起你,欢迎欢迎。”

  【高中三年,没见亚岚带过一个同学回家,没想到上大学才半年就能结交到朋友,这是好事。这姑娘看着朴实沉稳,挺好的。】

  听到同学母亲发自内心的欢迎,赵向晚礼貌地打招呼:“阿姨好,打扰了。”

  章亚岚原本有些担心,一来怕母亲慢待了同学,二来也怕赵向晚不喜欢母亲。现在看两人相处和谐,这才松了一口气:“妈,饭做好了没?我们都饿了。”

  袁冬梅身形瘦削,脸颊没什么肉,眉心之间有一道深深的纹路,额角、嘴角带着瘀紫伤痕,听到女儿喊饿,她忙说:“我正在炒菜,还要等一下。”

  章亚岚站在玄关扫了一眼,奇怪地指着鞋柜处原本挂穿衣镜的地方问:“妈,镜子呢?”

  袁冬梅小心翼翼地看了女儿一眼,犹豫着开口:“我,我不小心打碎了,还没来得及换新的。”

  【她爸昨天喝醉酒又动了手,收拾了一天才把屋子收拾好。亚岚说要带同学回来,我忙着买菜做饭还没来得换镜子,只希望……亚岚不要怪我。】

  破碎的镜子,擦伤的额角、嘴角,不太自然的行走姿势——这一切综合在一起,结合章亚岚曾经说父亲一喝醉酒就动手,赵向晚确定袁冬梅昨晚遭受了家暴。难怪昨晚章亚岚与母亲打电话的时候掉眼泪,既是心疼也有痛恨吧?

  章亚岚有点轻微近视,不过她平时不喜欢戴眼镜,因此进得门来没发现母亲脸上的伤,等她换了拖鞋走进屋,与母亲面对面看到,愣了半秒。

  “妈,你……”

  袁冬梅低下头,抬起手肘遮住受伤的那一侧脸颊,勉强笑了笑:“我没事,这不进门摔了一跤,镜子碎了、脸也擦伤了,我没事、没事。”

  【她爸昨天下手不狠,只推了我一把、打了我两巴掌,也不知道是发了善心,还是终于知道还是家里老婆好。他外面有女人怕什么,只要他不嫌弃我生的是女孩,愿意时不时回家来,我就满足了。】

  虽然听章亚岚说起过母亲的愚忠,但亲耳听到袁冬梅心里所想,赵向晚依然内心沉重。

  丈夫家暴,却还因为某一回打得轻了心存感激?

  丈夫出轨,却还在反省自己没生儿子罪孽深重,只求他时不时回家就心满意足。

  章亚岚显然不相信母亲说的话,走到母亲身边细细查看她嘴角的伤,恨得牙痒痒:“我爸打的吧?妈,你别执迷不悟了,赶紧和他分开吧!我还有三年半就能毕业,等我毕业分配工作就能领工资,我养你。”

  袁冬梅不自然地躲开女儿的碰触:“说什么傻话,你同学还在这里呢。”

  章亚岚不由分说地双手按住母亲肩膀:“妈,我说的都是真心话,你这样太可怜了。赵向晚是我好朋友,什么事我都不瞒她。”

  章亚岚动作幅度有些大,膝盖正碰到袁冬梅右腿,一声闷哼之后,袁冬梅一张脸痛得变了形。

  眼看得袁冬梅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,赵向晚感觉不对劲,忙上前托了托她后腰,待她稳住身形这才收回手,对章亚岚道:“阿姨脚受伤了,赶紧扶她坐下。”

  由不得袁冬梅反对,章亚岚将她摁进沙发上坐着,撸起裤脚,发现膝盖敷了一大块纱布,纱布上正渗出丝丝鲜血来。

  章亚岚蹲在母亲身前,眉毛拧成一条线:“妈,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昨天晚上怎么不跟我说?”

  袁冬梅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头,柔声道:“我没事,就是镜子碎了划破了一点皮,我自己处理下不影响做事。我闲人一个,在家里也没什么事,不买菜做饭还能干些什么?”

  赵向晚从袁冬梅手中接过锅铲:“阿姨,晚饭我来做吧,您休息一下。”

  袁冬梅慌忙摆手:“不要不要,你是客人,又是第一次来家里,哪里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。”

  【只是划伤了道口子,算得了什么。前年断了两根肋骨、去年脾脏破裂,住了半个月的院不都治好了吗?】

  听到这话,赵向晚的心脏缩了缩:“没事,交给我。”

  赵向晚六岁就踩在板凳站灶台煮饭,只不过炒几个菜,这点事情难不倒她。

  等到六点,天色渐晚,赵向晚快手快脚将袁冬梅准备好的三菜一汤都做好,端到饭厅餐桌上摆好。

  小炒黄牛肉、苕粉肉丝、蒜叶炒蛋、排骨萝卜汤。

  袁冬梅先前只炖好了一锅汤,其余菜切好准备妥当,只等女儿回来开炒。没想到赵向晚这个客人动作这么麻利,只十几分钟就端出菜来,不由得赞了一句:“你这孩子真能干。”

  说完这句话,袁冬梅又转头在女儿头顶虚虚地抚了抚,叹了一口气:“你呀你呀,什么都不会做,将来可怎么办。”

  章亚岚不服气地偏了偏头:“我将来要做事业女性,才不和你一样当家庭主妇。”

  袁冬梅眼神黯淡了许多,显然也知道女儿看不上自己这个母亲。

  【像我这样的女人除了做家务,还能做些什么?亚岚能考上大学,将来当警察领工资,可是我呢?我以前就是个卖毛衣的营业员,下岗之后在家干家务,除了收拾屋子、买菜做饭我什么也不会。

  她爸爸经常嫌弃我,说我连个儿子都不会生,没替老章家留个后,是个罪人。我这样的罪人,不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做家务,还能做什么呢?

  亚岚总说她养我,真是孩子话。她将来要谈恋爱、结婚,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,带着我这么个没用的妈像什么话,还不如守着这个家一个人过。只要她爸爸隔三岔五地回来一趟,每个月给点钱,我就满足了。】

  听到袁冬梅的心中所想,赵向晚大约明白了她之所以活得如此卑微的原因。

  第一,价值感缺失。

  或许是因为下岗之后当家庭主妇没有再与社会接触的缘故,回归家庭的袁冬梅的社会性减弱,很难从外界获得价值感,她对自身地位、意义的反馈信息均来自丈夫、女儿的评价。

  女儿章亚岚高中阶段住读,只有周末、假期在家,再加上她性格大大咧咧,丝毫没有觉察到母亲的内心需求,无法给予袁冬梅所需要的赞美与肯定。

  丈夫章石虎习惯了袁冬梅的付出,丝毫没觉得她把家里收拾得干净整洁、回到家有热气腾腾饭菜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,言语间缺乏尊重。他赚钱之后心性变了,喜新厌旧,挑三拣四,极尽打压之能事。

  这样一来,袁冬梅慢慢接受的信息便是——我是个无用的人,我不配得到旁人的关心、爱护与尊重。

  第二,斯德哥尔摩综合症

  赵向晚在图书馆查资料的时候看到过一个案例,1973年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发生了一起银行抢劫案,罪犯劫持四名银行职员为人质,历经六天对峙,警方解救人质之后却发现他们对绑匪产生怜悯的感情,拒绝指控绑匪,对警察持敌对态度。因此,犯罪心理学中将这种在面对死亡威胁的情境下,人质为了求得生存,与绑匪之间形成一种顺从、忠诚的感情,命名为“斯德哥尔摩综合症”[1]。

  袁冬梅虽然不是章石虎的人质,也没有经历死亡威胁,但长期被家暴、求助无门的情境之下,她为了求生存不得不尽量表现得顺从、忠诚,并在生活中逐渐形成依赖心理。

  曾经被打得肋骨断掉、内脏出血,那这一回只抽了两个耳光就是恩惠;

  曾经被羞辱、被贬低,偶尔给点钱就是关爱。

  章亚岚虽然想要帮助母亲,但她只知表象不明内里,对母亲要求过高,因此袁冬梅面对她提出的:离婚吧,我养你,只当是句孩子话。

  养?怎么养?没房子住、没钱花,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拿什么养母亲?日子那么长,变故无处不在,“我养你”这三个字说起来轻飘飘,做起来却沉重无比。

  赵向晚喝了一口排骨萝卜汤,笑着称赞:“真好喝。”袁冬梅炖的汤的确好喝,一股浓浓的肉香味,萝卜清甜。

  章亚岚每次回家母亲都会炖各种各样的汤,早已习以为常,听到赵向晚夸奖母亲炖的汤,不解地喝了两口,眉毛一挑,心里暗自嘀咕:很好喝吗?也就一般般吧。

  赵向晚的赞美朴实而熨帖,袁冬梅的内心滑过一道暖流。

  这么多年了,第一次听到有人夸自己的厨艺。袁冬梅笑容灿烂,拼命地往她碗里夹菜:“来来来,喜欢就多吃点。”

  章亚岚张了张嘴,却被赵向晚用眼神制止。

  赵向晚吃了很多菜,她虽话少,但表情放松,双眼微眯,一脸的惬意与享受,用实际行动表示对袁冬梅厨艺的肯定。偶尔一两句点评,每一句都踩到了袁冬梅最期待的点。

  “牛肉很嫩。”

  袁冬梅欣喜地解释:“是,要事先拍好淀粉,还得把握好火候,不然就老了。”

  “苕粉真入味。”

  袁冬梅高高兴兴地传授做菜诀窍:“苕粉提前泡好,再加酱油、盐渍过,才能入味。”

  “章亚岚有您这样的妈妈,真幸福。”

  ……

  这句话直戳心底,袁冬梅忽然放下筷子,掩面而泣。

  章亚岚慌了,攀着母亲的肩膀问:“妈,你怎么了?”

  泪水从指缝流出,袁冬梅的声音闷闷的:“做了这么多年卫生、弄了这么多年的饭,你奶、你爸、你,从来没有人夸过我一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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