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2章 夺印_满唐华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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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2章 夺印

  第262章夺印

  县署并没有灯火通明,只是多挂了几盏灯笼,竟然显得有些温馨。

  吕令皓非常体贴,得知薛白要带农户来谈田地的问题,吩咐下人连夜煮了羊肉汤面,就支在县署外的街口。

  一排五个大陶釜摆开,下方火焰熊熊,成了夜色中最显眼的存在,烟气从釜口腾起,把羊肉汤的香气溢开,勾动着人们的谗虫。

  县署大门的台阶处,有吏员喊道:“你们都是县中百姓,县令知道你们受惊了,每人先领一碗羊肉汤面填填肚子,等县令与县尉把你们田地之事谈清楚。”

  农人们纷纷看向薛白,肚子里响起了咕咕声,既馋,又得忍着等县尉安排。

  薛白知吕令皓不可能下毒,也没有能毒死一百多个大汉的药量,便道:“吃吧。”

  有人便把锄头放在一旁过去领碗汤面,老凉大怒,上前就是一脚,骂道:“吃饭的家伙先丢了,活该伱当饿死鬼。”

  这种小事得靠经验得来,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。

  排在前方的农人们遂一手提着锄头,一手端碗,也不怕烫,蹲在街边吸溜。

  吕令皓此时才出来,身边还跟着几个披甲的卫兵,朗声道:“今夜发生了乡民抢田之事,本县让你们受委屈了,也没地方让你们坐,但你们的田地,我与薛县尉一定会为你们保住。”

  众人反应稀稀落落,总之这般作态,吕令皓见农人们怨气大消,自觉计得,邀薛白回署详谈……

  “薛郎病了几日,县里就闹出了这等事,好在薛郎病愈,处置及时。”

  “莫非看我是一只病猫,县中就有人想占新开垦的田。”

  “没有,岂有那许多阴谋?本县与你保证,田地就是他们的,如此可好?”

  “那就好。”

  “既然事情解决了,就让这些农户吃饱了回去,天下无事。”吕令皓开怀大笑,打了个哈欠,“年纪大了啊,都回去睡吧,高枕无忧。”

  薛白却没有散衙的意思,问道:“县令不追究我杀郭三十五郎一事?”

  “什么?”吕令皓故作惊讶,“郭三十五郎死了?”

  他当然要追究,但打算等过两日,把那些农户都遣回去了,收买分化一批,等高尚摆平洛阳高官回来。到时必然要没完没了地追究薛白擅自杀人。

  郭三十五郎可是乡贡举子,三年前吕令皓亲自点的。

  “我杀的。”薛白道:“今夜不将此事问明白?”

  “哎呀,你真是……失手了?”吕令皓站起身来,搓着手,表现得十分关心薛白,“此事要解决,我得替你安抚好郭太公,还得让知情者别到处说……”

  他嘴里念念叨叨,最后道:“放心,我替你解决,回去好好睡一觉。”

  薛白道:“不追究?”

  “你且好生待着,有我在,当能压下此事。”

  “好,县令不追究我,我却有几桩事想问县令。”薛白懒得看吕令皓装模作样,先问道:“今夜,被打死的农户、部曲,如何处置?”

  “有吗?没有吧?都是些乡民,下手哪能打死人?”

  “我的人打死了三个部曲。”

  “此事等主家报上来……”

  “诸家侵占田亩、隐匿奴户之事如何处置?”

  “岂有此事……”

  “你们官绅勾结,隐田漏税,伪造册簿,擅征苛税,挪用公钱,偷盗义库,欺男霸女,逼良为奴,如是种种,不一而足,如何处置?!”

  吕令皓愣了好一会儿,之后转头向县署外看去,差点以为薛白是把圣人从长安请过来了……否则,说这些有的没的,何用?

  “薛郎,你怕是病还没好,胡言乱语了,还是回去好好养病吧。”

  “若一定要说病了,我看病的是吕县令,或者说是大唐病了?”

  “你治?”吕令皓觉得薛白太可笑了,“大唐再怎么样,也轮不到我们这种小官管。”

  “小官不管,吕县令当了大官,管吗?”

  “你真的病了。”

  吕令皓再往门外看了一眼,也没见到薛白的人手冲进来,心想只要不动手就都好说。

  当然,动手他也不怕。薛白那些能打的伙计大部分都被派到洛阳去了,剩下的正随着薛崭守在织坊。

  此时他都不想再多说了,眼看薛白以及身边两个凶神恶煞的护卫还不肯动,问道:“薛郎想要如何?”

  “简单。”薛白道:“清丈田亩、户籍,让各家把隐田、隐户都交出来,如此而已。”

  他其实也可以不做这些,安安稳稳地混个资历升官,但下放地方实在是一个难得的积累实力的机会,而要迅速积累实力,绕不开田地与人口,而田地人口代表着的是权力。

  要培养心腹、积累粮食、训练部曲、制造器物、开设钱庄……薛白也需要大量的田地人口,以及权力。

  聪明人当然也可以把摊子做大,与当地世族共享,但一县之地就这么大,而薛白的野心又太大,实在无法与这些狭隘又贪婪的既得利益者共享,若勉强与他们利益勾结,不涉及大唐弊政的根本,那,野心的意义又在何处?

  更简单的说法,谋逆这种大事,实力的基础得掌握在自己手里,总不能等到要夺称号之时,再问宋勉借些钱粮。

  “清丈”二字说起来轻巧,实则任命吏员掌握一县田地、人口、税收,薛白真做成了,也就完全掌握了偃师县了,到时吕令皓也就相当于傀儡了。

  所有的利益、权力交出去,吕令皓当然不可能答应让步……应该说是心里绝不可能答应,他面上却是踟躇,抚须叹息。

  “我又何尝不想给百姓减轻负担?实不相瞒,我上任之初,也是与你一样,满心热忱,可此事,难啊!你先回去,我们从长计议……”

  薛白道:“天一亮就开堂解决这问题,如何?”

  吕令皓眯了眯眼,在强忍怒火。

  薛白不等他回答,径直大喝道:“准备开堂!”

  老凉当即上前,道:“请县令开堂!”

  “太放肆了!”

 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,吕令皓好言相劝了一整夜,终于发了怒,退后几步,躲进卫兵的保护范围,怒喝道:“若再咄咄逼人,本县治你的罪!”

  回答他的,是“咣”的拔刀之声,老凉高声喝道:“请县令坐堂!”

  “你!这可是县署……”

  忽有尖锐的哨声响起,老凉把两个手指圈成环,放在嘴里吹了个悠长的口哨,县署外顿时如沸腾开来,农人们早已吃过了羊肉汤面,纷纷举起锄头涌了进来。

  “请县令升堂!”

  “升堂喽!”

  赵余粮此时一点儿也不困,两碗汤面落肚之后,反而把之前的紧张惶恐情绪全都消解了,只感到了振奋。

  虽然都是初次进县署,他们这些济民社的却有条不紊,因为一整个冬天他们常常被带着列队、挥刺,初次被突袭时没有经验,此时反应过来,才终于有了训练时的模样。

  老凉虽未当过将军,这点小场面却能轻松指挥,安排着他们守住县署前后门,包围吕令皓的人。

  “第一队到中堂!”

  赵余粮在这队里是排头的,冲进中堂的院子,感觉迈进了全新的天地,整个人莫名地兴奋起来。

  中堂前守着六个卫兵,正披着盔甲,手执长刀,严阵以待。

  但透过大门可以看到里面,县尉正坐在侧边的位置上,俊朗又威严,仿佛神仙人物;县令则缩在四个卫兵身后,显得有些鬼鬼祟祟,抬手指着,脸上满是惊恐之色。

  “你们……你们要造反吗?全都给我拿下!拿下!”吕令皓大喊道。

  这里有十个有甲的卫兵,外面还有十个,另外吕家的部曲、随从又有二十余人,其中有些还是身手不凡的侠客,人数虽不多,却远不是薛白手底下这些泥腿子能比的。

  吕令皓敢让薛白把这些泥腿子带来,就是知道卫兵一喝,就能吓得他们做鸟兽散。

  “退!”卫兵们大喝道。

  赵余粮吓得连忙把锄头斜斜举起,却意外地感觉到对面的卫兵也有些紧张。

  “还不请县令升堂!”老凉大喊道。

  赵余粮遂往前两步,身边数十农人手里的锄头、铁铲也尽数往前一挥。

  随着大唐境内承平日久,均田、府兵制破坏殆尽,民间风气亦有了变化,边镇用胡人,良家耻于当兵,子弟为武官者为父兄摈不齿,应募者多为未曾习武的赖汉。至于吕令皓这些卫兵,看起来都很魁梧,但大鱼大肉的好日子过惯了,平日惯是欺辱平民,几时见过这等阵仗。

  “呼——”

  锐利的铁铲从眼前挥过,六个卫兵连连后撤,惊呼了出来。

  “你们倒是退啊!退!”

  赵余粮把他们的慌乱尽收眼底,不由惊喜起来,平生第一次,他感到自己原来也是不输于人的。

  于是他兴奋得忘了害怕,愈发起劲地挥舞着铁锄。

  “升堂!升堂!”

  真打起来,谁胜谁负还真不知道,冲突一触即发,却还没发,因为卫兵们又退了一步,等待着县令的吩咐。

  换作高崇,只怕早已与薛白杀得死伤惨重了,吕令皓则还在考虑。

  有卫兵退到了墙壁上,扬起长刀怒吼道:“再不退我杀了你啊!”

  吕令皓额头上冷汗直冒,舔了舔干巴巴的唇……升堂而已,有何必要兵戎相向吗?

  “升堂!”

  他终于大喊了出来,没让卫兵们屠戮手无寸铁的百姓。

  “本县升堂就是……”

  若说高崇、吕令皓分别是安禄山的官员与大唐官员,其遇事反应也有着双方普遍的特点,一边是敢想敢干,肆无忌惮;一边是陷在歌舞升平里生怕有一点改变,所以固执而软弱。

  因此,最后没打起来,薛白有些失望,但并不意外。

  “准备升堂,封锁库房,等殷先生到了把税册都拿出来。”

  “喏。”

  “唤薛崭回来,把织坊里那些被称为逃奴的女子也带过来,此案一并审明。”

  “喏。”

  “武器都卸了,县署里没必要动刀动枪。哦,农具拿着就拿着吧,农民就这点家当,别弄丢了。”

  “喏……你们,还不把刀放下?!”

  到这一步,吕令皓气势已泄,也不可能真打起来了,无非是配合着薛白,反而能安然无恙,以后凭着宫中的关系有怨报怨,遂无奈地挥了挥手,让人把武器放下。

  薛白果然和气了很多,道:“县令把印章借我用用可好?”

  吕令皓正在为难,他的幕僚元义衡眼珠转动,在这片刻之内做了决定。

  “县令,我去把印章拿来交给县尉,可好?”

  元义衡这个小举动既给薛白卖了好,也缓解了吕令皓的尴尬。

  吕令皓并不念他的情,冷笑一声作为回答,自想着此事过后,且看朝廷能否容得下敢以武力夺取上官印符的叛逆,须知高仙芝只是越级报功就已犯了大忌。

  过了一会,印章已被元义衡用双手捧着,递到了薛白面前。

  众人热火朝天地准备着,到了天快亮时,薛白已完全掌控了县署。

  “邀诸家过来,愿来的来,不愿来的……后果自负。”

  “喏。”

  “击堂鼓,聚齐百姓。”

  “咚!”

  “咚!”

  鼓声打破了县城的清晨。

  “是堂鼓响了?”

  “堂鼓响,县令召大伙到县署。”

  消息一传十,十传百,很快,县署大街上已挤了许多人,挤在后方的,则只能听着前方的人们诉说着公堂上的情形。

  公堂上,吕令皓坐在主位上,眼皮重得厉害,时不时要睡着过去,脑袋往下掉。平素威严的县令,因一夜未眠,马上就显出老态与昏庸来。

  薛白反而在开堂前安安心心地休息了一会,此时就坐在他旁边,身板挺得笔直,高大威严,倒衬得吕令皓像个佐官。

  惊堂木也握在薛白手中,待到辰时,“啪”地就是一声响。

  “今日审偃师县隐匿田亩户籍,税赋不公一案,凡有与田、税相关之冤屈者,皆可报来。”

  崔宅。

  此前薛白与高崇冲突时,崔宅曾暂时庇护薛白,如今却时移势易,令人唏嘘。

  郑辩入院,环目看去,只见各大户的家丁部曲把院子挤得满满当当。

  大堂上,华衣满堂,诸公齐聚。

  “如何回事?”

  “薛白一回来,吕令皓便吓软了,又得重新丈量田亩。”

  “到底有何倚仗?这么张狂?”

  “反反复复,除掉罢了……”

  “高郎君来了!”

  诸人不由疑惑,纷纷转头看去。

  只听得外面马嘶声起,之后风尘仆仆的高尚带着田乾真、康布大步走来,只看那从容不迫的步伐都让人安心。

  “高郎君怎这般快就回来了?”

  高尚不急于回答,而是先让他们说了偃师县发生的诸事。

  他听过之后,仔细思索,眼神中略有些疑惑。

  环视了一圈,他招过宋勉,问道:“樊牢说薛白在他手上,怎又到了县署?”

  宋勉道:“我还不知道,要么樊牢一开始就说谎,要么薛白逃了。”

  高尚道:“障眼法,好在我们没中计。”

  他站起身,提高了些音量,道:“诸公放心,薛白有何计划,我已猜到了。”

  各大户又议论了几句,渐渐安静下来。

  “他收买农户,训练他们,暂夺县署之权,接着便打着为民请命的名义,借查田亩户籍从你们身上榨取利益,这些已很清晰,关键是……他凭什么?”

  崔晙抚须叹道:“是啊,他凭什么?”

  “我得到吕县令的消息时,已在从洛阳返回偃师的路上。因为他的后手,此时已在洛河之上了。”

  “是什么?”

  “都别着急,我一个个与你们说。”

  高尚先笑了笑,还有个轻轻摆手的小动作,说之前先稳定士气。

  “薛白先去了郾城,拉拢一批走私贩子,对方是我的旧识,名叫樊牢。当然,樊牢既不可能帮他,也无这个能耐,反将他扣下了。”

  宋勉略略一想,也明白过来,道:“走私贩如何敢与官府斗?樊牢无非是卖我们一个好,其实不敢真拿薛白如何,到时只说人跑了,便可两头不得罪。”

  “这恰是薛白的聪明之处,樊牢原本亲近我们,薛白去拉拢一趟,让他至少做到了两不相帮,甚至倾向于他。同时,这是个障眼法,掩藏他真正的后手……”

  “洛阳?”

  “是。”高尚道:“杜有邻的两个女儿,正是杨氏商行在河南府的主事人,与薛白关系极为亲近,此前的假张三娘案也有她们的参与。薛白那些幕僚、打手都在听凭杜家姐妹吩咐,此时,她们已乘着杜有邻的官船顺河而下了,到时又有漕工要跟着薛白举事了。”

  “这是故计重施啊。”

  “不仅如此,这艘官船上,还有相府千金,以及一队金吾卫……”

  诸人吃了一惊,问道:“这次是真的?”

  高尚笑了笑,应道:“这次千真万确。”

  既得利益者们的软弱在这一刻再次体现出来了,有人心想,大不了就让薛白量量自家的田地,这几年多交点税,不能伤及根本。

  薛白招他们去县署开堂,不去的后果自负,也不知是何后果?

  气氛安静下来,高尚只觉好笑,不慌不忙地道:“好在,地方公务不由宰相之女说了算。此番领金吾卫前来的杨参军,地位不凡,为人爽朗,令狐少尹已带着我与他见过面,相谈甚欢。”

  “相谈甚欢。”

  这四个字入耳,不少人已挑了眉。

  高尚言尽于此,并不强迫这些世绅大户,反正薛白要的是他们的利,与他无关。

  “情形即是如此,若有人想去县署的,我不拦着,诸公自便……”

  此时,崔晙得了个消息,招招手,与高尚低语道:“樊牢就在码头上,想给高郎君一个解释。”

  “还真来了?太实诚了些。”

  高尚似觉好笑,之后微微一叹,亲自去见。崔晙担心他的安危,派了一队家丁护着他。

  ……

  此时,城中百姓多已聚集在县署,街巷上冷清了许多。高尚一路出了城门,见前方码头漕工聚集,不再向前,让康布去唤樊牢过来。

  樊牢也带了四人,却不包括刁氏兄弟,这让高尚有些失望。

  “高先生。”

  “许久未见了,你沧桑了许多。”高尚看着樊牢鬓角的白发,道:“过得清苦?”

  “不清苦,富得很。”樊牢笑道。

  高尚摇摇头,道:“那几个破钱,配不上你……说正事吧,义兄之仇,我不得不报,你能理解吗?”

  “高崇不是我的人杀的。”

  “那是谁?”

  “人死已矣,他敢走私铁器,便早该想到后果。我若死了,便不要手下弟兄再替我报仇,因为我们这种人命就是这样……”

  “你还是这样,太拘泥了知道吗?”高尚道:“若不是刁氏兄弟杀的,就是薛白杀的,无非这两种可能。你说过,你要把薛白交给我。”

  “我确实扣下薛白,但他被救走了。”

  高尚显然不信,问道:“谁救走的?”

  “公孙大娘与她的弟子。”

  “相交多年,这就是你给我的交代?”

  樊牢脸色发苦,道:“宋家派管事到我那里,当时薛白正是劝我随他做事。二话不说就让人砍死了宋家管事,我押下薛白,想偿还你当年为我说情的恩情。但当夜公孙大娘就杀上山来,救走了薛白……你信吗?”

  高尚反问道:“你希望我如何?”

  “我若说我尽力了,你就别再找刁氏兄弟麻烦,成吗?”

  “又是刁氏兄弟,当年他们抗税杀差役,我就让你杀了他们立功。你看看你现在……我这样的贱民都已经是朝廷命官了,你呢?寒门子弟,连个编户你都不是,像老鼠一样躲在山上。我再听你的放过他们,你往后成什么?乞丐?你知道乞丐有多苦吗?我当过,你没有。说得多了,杀了他们,我保你一个前程。”

  “为何不能放过他们?高崇不是他们杀的。”

  “他们拿我义兄首级当众领了赏,这是我的脸面。”

  “赏的那些物件,对山里的人很重要,我们需要那么多布料……”

  高尚道:“我当你是豪杰,当年才为你求情。你如今只顾着说布料?我还忙,抽空赶来,是因你说过要给我薛白的人头。”

  樊牢还有很多话想说,喉头滚动,咽了下去。

  “当年,我也当你是和我们站在一起的,现在看来,我不是豪杰,你也只顾你自己……人我不会交,你想踏平二郎山就来吧。”

  高尚看着这个旧相识的背影,有些失望。

  但他没有看多久,很快就移开了目光,因为洛河上游已有船只来了,那是薛白的势力,有种要入主偃师的气势。

  可惜,偃师还属于河南府,属于大唐朝廷管辖……

  大船沿洛水而下。

  甲板上,两个小娘子正牵着手眺望着偃师码头的方向。

  “他会来接我们吗?”

  “肯定是不会的。”

  李腾空回答得十分确定,声音却很小,还回头看了一眼,希望没有人听到。

  目光落处,身穿襕袍、气势盖人的杜妗正走过来。

  “其实我们真不该到偃师来,让人以为是来看他。”李腾空遂向李季兰道:“偏是姐夫要来查张三娘一案。”

  她说的姐夫,是李十一娘的夫婿杨齐宣,这夫妻俩这次也来了,因偃师出的事太多,李林甫也得确认真相,遂让他们来看看。

  办完这桩差事,杨齐宣便要升监察御史。

  “知道是你姐夫让你来的了。”

  说话间,杜妗已走了过来,微微叹道:“但薛白是真不希望你们这时来。”

  她说的是实话,薛白的计划里,有杨齐宣来就够了,能让偃师官绅又忌惮又轻敌。至于这两个小娘子来不来,其实无关紧要。

  偏杜妗还是表达了薛白对李腾空的关怀,柔声道:“他怕你有危险。”

  李腾空受不得这样的语气,微微侧过头,淡淡道:“云游四方,会会老友,有何危险?”

  大船顺风顺水,已准备靠岸。

  她们不再说话,转回船舱。

  待船只停到岸边,则是杜有邻、杨齐宣等官员先下,女眷待后。

  ……

  这情形很像薛白拉拢漕工之时,因此各家大户万分警惕,见杜有邻身后带着金吾卫,心中忐忑。

  直到高尚到了,从容不迫地迎上去。

  “杨兄。”

  “高兄。”杨齐宣连忙上去拉过高尚,转头道:“杜公可知高兄?是吴将军引见给我的大才。”

  “不敢当‘大才’二字,不敢,来,我为杨兄引见偃师县望重。”

  “杨兄。”宋勉执礼道,“杨兄远道而来,县官却未来相迎,实在失礼……”

  “是我没告诉旁人,圣人、右相让我来巡视,自然不宜大张旗鼓,你们切莫以官职相称。”

  不以官职相称,自然而然就冷落了杜有邻。

  这就是杜有邻上次与薛白一唱一和,用县里的钱财给漕工发工钱的后果,遭人嫌弃。

  高尚、杨齐宣则与偃师的世绅子弟们相谈甚欢起来。

  “对了,令狐少尹可在船上?”

  “没有。”杨齐宣道:“但令狐少尹也来了,在后面的一艘船上。县官可不能怠慢,还有一个时辰准备迎接。”

  局势至此,长安来的上差已站到了世绅这边,洛阳来的高官紧接着也来。

  众人皆长舒一口气,放下心来。

  “派人去请县令、县尉来吧,还审什么案啊?”

  “不错,还审什么案?”

  县署公堂。

  “我男人当然不肯放手,被活活打死了啊……”

  堂中有妇人正在哭诉,书吏则在奋笔疾书,案上的状纸已堆了厚厚一叠。

  薛白扫了公堂一眼,发现那些高门大户还一个都没有来。

  而时间已过了午时,公堂之外的各种布署想必已经在进行了。

  一桩控诉还未听完,有伙计匆匆赶来,附在薛白耳边,禀道:“县尉,船到了……”

  薛白点点头,虽然有些私事出乎了他的意料,但不影响他的计划,只稍稍让他分心了一下,紧接着便开始吩咐起来。

  “不来的就不等了,动手吧。”

  “喏。”

  那伙计退下去,出了县署,自去寻了候在城门附近的姜亥,信传了几句。

  听了命令,姜亥翻身上马,随着那伙计直出城北,一路狂奔,到了首阳山下一间农庄,胡来水迎了出来。

  “老头下山了没?”

  “当然没。”胡来水应道。

  姜亥道:“他们大概觉得赢了。”

  “嘿。”

  “东西呢?”

  “连夜搬进来了,马也歇够了……”

  姜亥一边听一边往农庄里走,迎面又有两人出来,他不由咧嘴笑道:“你们两个娘们,杀人时别手软。”

  刁丙、刁庚很生气,但真怕了姜亥这种狠人,只敢回敬一两句。

  “蒙上你的丑脸吧,教人认出来,害了你家县尉。”

  “我记得这句‘你家县尉’。”

  姜亥啐了一口,大步进屋,只见一众大汉正在睡觉,到处都是,一个屋子恐怕有二三十人。

  几口大箱子摆在地上,里面装的都是兵器。

  “干你们的蠢腚!这老重的盾牌哪来的?”

  “铁山上偷来的,也不是盾牌,铁窗拆下来的。”

  “娘的,蠢死算了,带盾牌有个……有个屁用。一群土狗,比我打仗都费事。”

  姜亥气得咽了一下,下一刻拿起一柄长柄刀,眼睛就是一亮。

  “还造得出这个?哈……”

  午后的阳光斜照过来,刀锋泛过寒芒,显得十分锋利,照着姜亥那张带着疤的脸,十分骇人。

  “走吧,上山。”

  太阳渐渐在西山落下。

  洛水河畔,世绅们已经聚在码头上,等待着河南少尹令狐滔的船只。

  而盛宴已经准备好了,美酒佳肴,美姬歌舞,唯一的不足就是两个县官还在县署审案。

  随他们吧,等令狐少尹到了,后果他们自己担着。

  “来了!”

  终于,大船在洛河上缓缓出现,众人纷纷举目,目光满是敬畏。

  刁丙、刁庚也终于攀上了首阳山。

  他们四下看着,惊叹不已。

  “啖狗肠,这可比二郎山好太多了,给神仙住的也就这样吧?”

  “什么人?!”

  前方就是谷口,有家丁赶来。

  “诸位何人?来陆浑山庄,可有邀约?”

  “有!”

  刁庚大声道:“你们家主邀我来的,说把薛白的人头交出来,宋添贵的事就算了,我们让薛白跑了,但把凶手带来了!”

  刁丙则道:“我们是常年给宋家运红料的,宋添寿也认得我们!”

  家丁中有人便对同伴道:“去问问宋管事。”

  不一会儿,宋添寿还真到了。

  “宋管事!”刁丙喊道:“你兄弟不是我杀的,乃是薛白手下人杀的,人我给你带来了!”

  “噤声。”宋添寿板着脸道:“只许进来两个人,把人押过来。”

  “好咧。”

  日落之前,刁氏兄弟就这样押着蒙着头、五花大绑的姜亥进了陆浑山庄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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